观文|从《哪吒2》到《疯狂动物城2》：为什么是动画电影

今年年初，《哪吒2》以超150亿元的票房成为全球动画电影票房冠军；年底，正在热映的《疯狂动物城2》刷新进口动画电影票房纪录，目前位居今年中国电影市场票房第三位；再加上暑期档票房超过17亿元的《浪浪山小妖怪》，让动画电影成为2025年中国电影市场最受瞩目的类型。

为什么动画电影这一类型能够脱颖而出？

“动画电影大年”背后，蕴藏着怎样的运作逻辑、产业信号与未来趋势？

二次元文化是否给当前电影行业带来新的契机和拐点？

这些问题都值得深入探讨。

文|李国聪

情绪价值

近年来，以情绪价值为核心的新兴消费模式悄然流行，年轻群体更愿意为情绪买单，进行IP消费。前述提到的优质动画电影，都属于有观众基础的IP。当前优质的动画电影不再停留于对悲伤、喜悦等情绪的单向传递，而是更重视IP沉淀、情怀深耕，运用创意动画的沉浸式视听优势，将多元复杂的情感诉求和生活体验，转化为带有情绪价值的风格化影像。无论是国内的“哪吒”“雄狮少年”系列，还是海外的“疯狂动物城”“玩具总动员”系列，它们在对故事IP精细打磨的同时，更重视精准把握情绪价值这一引擎和底层逻辑，一方面通过天马行空的想象满足个性化观影诉求，另一方面也以温润明朗的方式发挥艺术疗愈、精神慰藉等美育效能。

相较于真人电影，在动画电影中，亲和有趣的叙事、确定的道德秩序、结局的情感温度以及正向的价值输出，使观众更乐意在这种可预测性、包容性和确定性中寻找到情绪价值。比如《哪吒1》讲述“魔丸”哪吒与“灵珠”敖丙从宿命对决到生死与共，最终联合对抗劫难的故事，传递出打破成见和标签的渴望，以及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的觉醒和呐喊，这一昂扬向上且带有自由意志的宣言既悲壮也浪漫。《哪吒2》则讲述哪吒与敖丙在亲情、友情的召唤下，携手戳穿无量仙翁阴谋，完成守护陈塘关百姓使命，探讨了身份、偏见与自我救赎的主题。这两部作品从神话传说等传统文化中提炼创意形象IP，亲近感与新奇感并存，引发观众更深层的情感共振。

十年积淀

2025“动画电影大年”不是一蹴而就的，电影观众对动画电影特别是国产动画是有情怀积淀的。自2015年《西游记之大圣归来》催生“自来水”的现象，直到2025年的《浪浪山小妖怪》引发共情，十年间的品牌积累功不可没。从起初对好莱坞动画的热捧，到对本土动画IP信任感的建立，其间是院线观影习惯的培养以及与大众审美趣味的互动。

2015年至2025年的十年间，国产动画依托传统文化资源，在借鉴海外类型电影经验的同时，不断深耕本土IP的新中式美学特质，逐渐搭建起与观众的情感共同体。比如从以传奇英雄为主导的惯性思路，转向对平凡个体命运的深情注视，将“无名的大多数”推向银幕前景，彰显出浓厚的情感关怀与人文精神。《浪浪山小妖怪》便是以无名小猪妖一波三折的命运为主线，刻画了遭遇挫折仍努力奋斗生活的坚韧形象。

这些口碑之作带来电影市场的良性循环，动画电影没有多元复杂叙事结构的牵制，更倾向于扎扎实实讲好故事，流动在其间的真挚细腻情感，是驱动故事情节和角色弧光的扎实底色。简单的主题、纯粹的情感以及唯美的画面，使观众情绪得到宣泄的同时，还能接受正能量的滋养和治愈，进而产生深层次的认同，比如《雄狮少年》聚焦当代人心理困境，将阿娟的孤独和焦虑交织在舞狮的动作细节里，在狮头里的每次喘息和呐喊中，不仅让观众领略到岭南舞狮非遗的魅力，更在生活琐碎之外寻得栖息处，使他们在希望、成长、勇气等主题设定中寻找到温暖和慰藉。

全龄化叙事

很长一段时间，中国电影市场“低幼向”与“成人向”动画在相互借鉴中并未达到理想的状态，直到《西游记之大圣归来》上映，以节假日档期与二次元文化的互动实现突围，成为国产动画合家欢电影的拐点。包括后续的《大鱼海棠》《白蛇：缘起》等动画电影撕掉低幼化标签，显现以全龄化、合家欢为特点的创作导向，尤其是近年来“哪吒”系列电影出色的市场表现，具有本土气质的合家欢动画品牌开始走进观众内心，撬动百亿市场，焕发出强劲的市场竞争力。

面对电影市场多元消费生态转型驱动，动画电影以全龄化叙事，并注入烟火气、现实感和人情味，构建起从核心受众、亲子受众到边缘受众的“二次元同心圆模型”，并以高度凝练的现代精神内核，满足不同观众的差异化情感需求，契合了观众多元化观影趣味。儿童观众在可预测的简单叙事中沉浸式探索，感受直接纯粹的情感启蒙和视听乐趣；成年人则可在动画隐喻和象征形式里发掘深层内涵，体味思辨的愉悦。市场证明，合家欢电影与春节档、贺岁档等档期的深度绑定，既有利于打造节日新民俗，也能够生成持续稳定的内容矩阵，促进续集系列化生产。

在《疯狂动物城2》中，儿童观众不仅可以为绚丽的动物城世界以及萌趣动物的反差萌兴奋，为兔子朱迪逐梦的勇气和执着感动，还会在充满悬疑色彩的城市英雄冒险破案故事里理解美好友情，这个故事潜移默化地使儿童观众获得积极的心理启蒙和情感哺育。成年观众则在其中关注到社会议题，从兔朱迪和狐尼克两个经典角色中发现、拥抱与反思自我。恰如盖瑞蛇所说“我没有肩膀呀”，传递出拒绝内耗，不必肩扛所有责任的理念，让观众感受到一份释然的快乐。再如儿童观众在《深海》中感受到的是一场无与伦比的奇幻冒险，成年观众看到的是一场修复原生家庭创伤的疗愈之旅。动画电影对全龄化叙事的拓展，客观上拓展了这一类型的市场空间。

数智化升级

作为最能体现前沿科技成果转化的电影类型，动画电影演进的历史，也是制作技术不断推陈出新的历程。近年来本土动画电影制作水准的提升以及技术资源联动，加上对好莱坞动画制作类型策略和技术经验的借鉴，为本土故事与现代技术的融合搭建了较为系统的数智化平台，赋能国产动画以自信底色和独特底蕴。比如以国风美学出圈的《深海》，围绕小女孩富具想象力的梦境，采用“粒子水墨”特效，以高饱和度再现流光溢彩的海底世界，仿若参宿流动的梦境，生成缤纷诡秘和斑驳陆离的奇观，打造了独具民族风格的三维动画形式。

不同于真人电影，动画影像对现实世界的创意转化通常被赋予某种合理性，这种相对的自由想象契合了观众的舒适区，而由特效技术生成的极致化场景，与纯粹情感相碰撞，凝练为有趣且有意味的动画意象符号。例如《哪吒2》综合运用特效技术，采用流体模拟技术制造海浪、火焰与冰霜特效，运用动态水墨渲染引擎呈现混天绫的飘逸，以及“四海之水”的云雾景观，影片还以大规模粒子系统与群集算法，逼真再现“大洪水决战”等场景……这些匠心制作不仅增强观众的信任感和安全感，也证明了影院沉浸式观影的不可替代性。

动画电影的突飞猛进不仅得益于技术革新的加持，还受益于“中国智造”的全力托举和扶持，伴随中国电影工业化升级的强劲驱动，以及动画全产业链条的团结协作，动画IP生态链条日趋系统化和数智化。当前以数据分析、项目管理为主导的体系化生产，开始取代原有的作坊式创作，为动画电影IP延伸至主题乐园、周边产品等领域提供了更多可能性。近来，与《哪吒2》《疯狂动物城2》相关联名潮玩品牌、游戏等衍生品再掀热度，进入观众的日常生活乃至社交活动中，形成了经济效益与文化效益的双向奔赴。

包容性视角

综观中外现象级动画电影，它们的共性既体现在技艺与故事的深度融合，还体现在对社会议题巧妙植入。比如《疯狂动物城2》中提到的气候墙危机，动物城里的“沙漠区”“热带雨林区”“北极熊困境”等场景，呼应了当前因气候变化导致的沙漠化、冰川融化等生态问题；《哪吒2》反映了跨代际隔阂等问题；《罗小黑战记》关注战争与科技冲突的问题。动画电影丰富的视觉表现力，使其在植入社会议题时更多呈现为开放性、包容性的视角，借助动画实现情感抚慰与批判反思，避免了刻板的说教性和沉重性，构建起老少咸宜的共情引导机制。当前“极致视觉+真挚情感+社会议题”的叙事组合，也赋予动画电影独特优势。

得益于技术与市场的双重助力，《哪吒2》成为现象级爆款并非在意料之外。如果说《哪吒2》受到中国文化属性的加持，更多得到本土观众的追捧。那么，同样作为动画电影的《疯狂动物城2》得以出圈的重要原因，则在于好莱坞动画长期主义的深耕理念，以及中国电影庞大市场基础与巨大消费潜力的结果。从魔童到小妖怪再到动物城，动画IP的火出圈，反映了当前中国电影市场对好电影、好故事的积极接纳，也彰显了一个日趋包容与开放的市场格局，以及有韧度、有温度的电影产业机制正在生成。

（作者系山东省签约艺术评论家，山东师范大学副教授，艺术学博士后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