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|老桥上的晚餐

人间 12-10 2208

文|李晓

临近岁末,我们几个曾经住在老街的老街坊相约,一起聚聚,吃顿饭吧。“哪天一起吃个饭”,成了我们在微信里、在街头偶遇时的一句口头禅,但一年之中,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,更何况一起吃个饭。

这一次,我们把吃饭的地方定在了老街的老桥上。这座现已行人稀少的百年老桥是一座石拱桥,它横跨在老街的河流上,有三扇孔眼,孔眼如幽幽的眼睛,凝视着桥下潺潺的河水,凝视着老街一代又一代人来来往往,它是老街人心里的“老祖宗”。

老街上的热心人樊大哥把蜂窝煤炉子搬到了老桥上。他说了多次,家里挂着的那只金黄透亮的腊猪脚就是为我们老街坊、老朋友留着的。蜂窝煤炉子里的炉火,在老桥上燃得彤红,它与此时冬日黄昏的晚霞呼应着。

从老桥上望出去,已经望不到天际线了。在老街的旁边,新城的幢幢高楼拔地而起,把天际线不断抬高。在老桥旁边,还有一座立交桥,车辆呼啸中,老街与新城完成着梦幻之中的穿越。

蜂窝煤炉子上,锅里炖的腊肉咕嘟咕嘟响,一条老街的人都嗅到了香气。87岁的郑奶奶也蹒跚着来到老桥上,她拿来了家里的红薯粉条,放入锅里与腊肉一起炖上。

郑奶奶的老伴生前是一个喜欢写写画画的老街“秀才”,一旦写了古体诗词,就找到我,让我给提点意见,恭恭敬敬的样子让我好生感动。我也提不出来啥意见,只是连声说:“好,好,好。”有一次,老头儿上前紧握住我的手,身子颤抖,花白胡子抖动着,嗫嚅道:“谢谢,谢谢你!”

老桥上的晚餐开始了,几个老街坊喝着酒,絮絮叨叨着日常生活中的光景。这些日子里的烟火升腾,凝固成记忆的版画。

樊大哥说,这一年里,已在新城安家的儿子儿媳,一次一次催促他和妻子也去新城居住。

新城的房子宽绰敞亮,老街的房子狭小暗淡,老墙上如长满老年斑一样的墙皮时常簌簌而落;新城马路上连绵的绿荫似穹,老街光滑的石板路包浆闪亮。

秋日的一天,樊大哥的儿子又一次催父亲母亲去新城居住,这一次儿子是动真格的了,他把父亲母亲睡的老木床搬出去,让拖运垃圾的车运到了垃圾场。

平时脾气温吞的樊大哥发火了,他拍着桌子,大喊:“我走了,老街哪个来守,哪个来管?”

樊大哥18岁那年来到老街上的供销社工作,退休后就和老伴住在当年单位分配的老房子里,老房子下面是卖种子、化肥等农用物资的老门市。

樊大哥守着他的老街,如黄葛树四处攀爬伸展的枝丫根须,老巷子里、老墙上也蔓延着樊大哥生命的根须。

那年,老街遭受特大洪水袭击,滔滔洪水翻过了老桥桥帽。洪水过后,老桥无恙,顽强耸立,樊大哥带领一群老街居民伫立桥头,给老桥深深鞠躬致意。

老街上的棉匠、画匠、篾匠、剃头匠、铁匠,这些老手艺人,都是樊大哥的老朋友。每年除夕夜,樊大哥都要到老桥上坐一坐,他是老巷子里最后的夜行者,沿街来回走动巡逻的他,是老街除夕夜里一个温暖的身影。

樊大哥平时最喜欢去铁匠铺子看顺娃子打铁。炉火熊熊,锤声悦耳,樊大哥倚在门框边,炉火铁花映红了脸,他目光怔怔地望着顺娃子挥舞铁锤打铁。有一天,顺娃子对我说,要不是有樊大哥他们这些老街人的陪伴,他的这门打铁老手艺早就丢了。

埋头喝酒的向大哥,在老街上摆了一个小吃摊,卖豆浆、油条、小汤圆、豌豆粉、青菜瘦肉粥……向大哥的两个儿子做生意挣了不少钱,最小的孙子去年博士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了。向大哥舍不得老街的房子,他的房子就在黄葛树旁,黄葛树的枝叶伸展在他家窗边。向大哥常说,他的肺活量大,是因为黄葛树青翠蓬发的枝叶滋养了他的肺叶啊!

向大哥给大家轮流敬酒,一口一句“我们老街人”,一口一句“我们常往来”。老街上的画像人黄师傅平时一般不喝酒,这天晚餐他喝了满满一杯白酒,醉意阑珊中,他一把搂住向大哥,说了一句:“必须的,一辈子!”

我18岁那年来到老街的一个小单位工作,三十多年过去了,老街的节奏已成为我生命时钟的一部分。如今,80岁的妈妈还一个人在老街的老房子里生活,而我供职的单位已搬迁到了新城,但每一周,我总要到老街走一走,老街治愈着我的慌乱与焦虑,这里是我心田的安卧处。

梭罗在《瓦尔登湖》里说:“我希望活得深刻,并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。”老街的生活,就是我汲取生命中所有精华的地方。

这老桥上的一次晚餐,是我们几个老街人的一次精神盛宴。

(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供职于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)

责任编辑:孔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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