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|相就煮晚菘
人间 12-10
文|高绪丽
秋末冬初的大白菜还有一个极优雅的名字——晚菘。它性平、味甘,易与百菜搭。时至今日,身边很多人依旧坚信多留白菜好过冬。
刚过小雪节气,超市里就开始促销过冬大白菜。在超市进门的地方,放了个醒目的价格牌“一毛八一斤”,引得大家都抢购起白菜来,每人怀里都抱了三四棵。
城里有暖气,大白菜不好储存。有上了年纪的好心人告诉我,要把大白菜一棵棵码放到窗台下,晾几天,“困困”里面的水分,才能安安稳稳存放一个冬天。
想起我以前住的小区,有高出地面的地下室,每年到了初冬,每栋楼的地下室门口贴着墙根儿都会摆一溜青帮白根大白菜。老太太们搬个椅子坐在大白菜旁边,大白菜就和老太太们一起热热闹闹地晒太阳。
我回老家一趟,回来时车子后备箱里总是装得满满当当的。想起那年春天,父亲特意打发妹妹开车从乡下送来一车大白菜。在小区门口,车后备箱一打开,白帮浑圆滚肚的大白菜裸露在阳光里,个个水水嫩嫩,惹得门卫大爷啧啧称赞说,用菜窖存放的大白菜就是新鲜。我听后心里欢喜,当场送了大爷几棵白菜。后来我搬新家换了新小区,有一次回去取东西,大爷还特意走过来与我聊了半天。
“立冬窖萝卜,小雪窖白菜。”大白菜,不止与冬天扯在一起,也与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怎样储存这些冬菜,农家人的方法简单又朴实:从土里来,再让它回到土里去。
大白菜可以站着过冬,说出来,别不信。
今年小雪节气过后的第一个周末,天气异常暖和,吃过午饭,父亲扛起镢头与铁锨开始往菜园走。到了菜园后才发现,菜园里已经聚了许多人,村东头的明叔和村西头的三爷都在自家菜园里抡着镢头挖菜窖,见父亲来了,大家说笑一番,才各自忙活起来。
挖存放大白菜的菜窖不用太深,顺着白菜垄,挖并排三棵白菜的宽,从地面往下挖比一棵大白菜稍高的深度即可。往里面放白菜时,就是把旁边垄上的大白菜连根薅起来,再把整棵大白菜根朝下,像在地里继续长着似的,三棵一排,在菜窖里齐刷刷摆放整齐。

我负责把白菜抱到挖好的菜窖旁,父亲负责摆放。我薅白菜的时候,父亲还不忘叮嘱我,根断了的白菜不要放到菜窖里。我不解。父亲说,放进菜窖里的白菜有根才能存放得久。
菜窖里摆满白菜后,再把挖出来的土全盖到白菜上面,上面起个土堆,在土堆的头和尾各插几根玉米秸秆,整个菜窖就算完成了。冬天,外面天寒地冻,满目萧瑟,在地底下站立着的大白菜,却能够保存至来年春天的雨水节气前后。
菜窖上面插玉米秸秆,我开始以为是为了留记号,一问才知是给菜窖里白菜留的换气口,可见老祖宗的智慧诚不我欺。
待到天暖,大白菜若吃不及,会从白菜心处长出嫩黄的菜梗,开出淡黄色的白菜花。
想起儿时,菜窖里的大白菜就是母亲的主心骨。整个冬天冰天雪地,母亲不仅不会心慌,还把一大家子的饭食安排得有条不紊,炒白菜、炖白菜、蒸白菜包子、包白菜饺子,顿顿不离大白菜,也能给单调的日子变换出些许新花样来。要过年了,家乡人还要加一道招牌菜——大白菜炖豆腐。听老人言,吃了这道菜,来年有福又有财,讨个好口彩。
在北方,冬天与大白菜有着扯不断的情结。同事给我讲过他四舅舅的往事。
那时,同事的四舅舅在邻市上班,他曾经是一家大公司的财务总监,后来因酒误事,落个众叛亲离,不得已去了威海一家小厂做工。那年冬天,大雪连下两天,平地的积雪已深至脚踝,公路上更不见客车的影子。说来也是奇怪,像被人下了魔咒似的,要回家看娘的念头折磨了他一夜。第二天天一亮,他独自一人顶风冒雪,深一脚浅一脚往老家的方向迈去。到家时,已经是夜里的11点钟。他敲门,他娘也就是我同事的外婆没有应,他又跑到后窗敲窗户,敲了半天,九十余岁的外婆才从被窝里爬起来,问道,是谁在外面?
同事的四舅舅走了一天,又饿又困。外婆问,想吃什么呢?他道,就想吃娘做的大白菜炖粉条哩。那天半夜里,别人家早睡着了,他家的烟囱开始冒烟。四舅舅烧火,外婆做饭。外婆往大铁锅里倒着油,嘴里念叨,“你这孩子,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,我好给你留晚饭。”四舅舅不说话,一个劲儿往锅底下添柴火。
用葱爆完锅,再把大白菜一股脑儿倒进锅里,外婆一边翻炒,一边往锅里抓了一大把粉条,问:“这次回来,住几天吗?”
“天亮就回去。我是想娘了,想回来看看。”灶膛里的火苗子把四舅舅的脸庞映得通红。那时候,四舅舅还没有退休。
第二年冬天,再下大雪时,同事的外婆就开始念叨,“也不知四儿会不会回来?我留了棵大白菜在里屋,他最爱吃我做的大白菜炖粉条了。”说这话时,外婆浑浊的目光里开始流露出很深的企盼,她在盼着她的四儿回来。那时候,她还不知道,她的四儿,已经永远留在了那年春天里,再也不会回来。
再看大白菜,它开始于一粒小小的种子,长成青白的身躯,它给予我们抵御寒冬的底气。待到积雪慢慢融化,绿色植物露出地面,它又交付给这个世界一朵朵美丽的菜花。终其一生,大白菜用极其淡然的方式,给予我们享受当下和余味回甘的能力。
“愿言早来归,相就煮晚菘。”外面天寒地冻,忙碌一天后,晚上回到家里,一家人围炉夜话,商量吃什么的时候,大白菜常常扮演让人念念不忘的角色。
(作者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、烟台作协会员)
责任编辑:孔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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